2017年3月13日上午，安徽省南陵縣，正在家中休息的楊德武突然收到朋友發(fā)來的手機信息：“最高檢報告點你名字了。”

當天，在1000多公里外的北京人民大會堂內(nèi)，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曹建明作最高檢工作報告時，提到楊德武案等多起重大冤錯案。

楊德武又喜又悲，“喜”的是自己的案件受到重視獲得平反，“悲”的是“沒想到自己是以這種方式被記錄到歷史中。”

2000年7月，楊德武的岳母呂貴華被殺害，向警方報案的楊卻被認定為嫌疑人，之后他被判犯故意殺人罪，判處死緩。楊德武隨后提出上訴，但被駁回，他入獄后不斷申訴，堅稱無罪。

2016年，安徽省檢察院相繼作出三次再審建議后，安徽高院決定再審楊德武案，并于同年11月3日改判楊德武無罪。

蒙冤16年后，楊德武以清白之身回到老家所在的村子時，“感覺自己就像個外村人”，但他仍盡量主動和別人打招呼，“我楊德武，被平反了，無罪釋放的”、“你看，記者都跟著來采訪了。”

他急切想讓村里人都知道他是無罪的，因為16年前那樁案子，無疑給當?shù)厝肆粝铝松羁痰挠∠蟆?/p>

“感覺自己就像個外村人”

蒙冤16年回老家。獄中歸來已有4個月，51歲的楊德武還是分不太清縣城的道路。他只記得，自己被關(guān)至看守所時，南陵縣城只有兩三條路，“怎么一下到處都是路、到處都是車？”

哥哥楊德文說，弟弟出獄后已經(jīng)好幾次在縣城迷路，只好打電話向他求助。

“人雖然出來了，這些年對他的傷害太大了。”在楊德文的印象中，年輕時的弟弟是個聰明、活躍的人，現(xiàn)在變得健忘、反應(yīng)遲鈍，講話語無倫次，這讓他擔憂。他想讓弟弟盡快融入社會，但他并不樂觀，“至少還要三四年吧。”

2017年2月27日，記者隨楊德武兄弟重新回到他們的老家——東七鄉(xiāng)姚義行政村。因為鄉(xiāng)鎮(zhèn)推進農(nóng)田改造，楊家的屋子在數(shù)年前被推倒，變成一處雜草叢生的田地。田埂間，楊德武入獄前種下的香樟樹苗已經(jīng)長成六七米高的大樹，枝繁葉茂。只有一旁凌亂堆放的水泥墩子，還提醒著過往的人們，十幾年前此處曾有人居住。

此前，楊德武對村子的變化一無所知。他緊縮眉頭，眼窩深陷，臉上滿是層層疊疊的褶皺，搖了搖頭：“好多人都不認識了，感覺自己就像個外村人。”

走在村里路上，楊德武盡量主動和別人打招呼，“我楊德武，被平反了，無罪釋放的”、“你看，記者都跟著來采訪了。”他亟需讓更多人知道他是無罪的，因為16年前那樁案子，無疑給當?shù)厝肆粝铝松羁痰挠∠蟆?/p>

案件材料顯示，2000年7月14日上午，在窯廠工作的楊德武回到家中，發(fā)現(xiàn)岳母呂貴華在被害，遂向南陵縣公安局東七派出所報案。經(jīng)刑事科學技術(shù)鑒定，呂貴華系被捂死，屬他殺。

令楊德武沒有想到的是，作為報案人的他被警方認定為犯罪嫌疑人。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，他將從此失去16年人身自由。

“消失”的殺人動機

蒙冤16年回老家。楊德武被抓5天后，他在安徽黃山開賓館的哥哥楊德文才得知此消息，于是匆匆趕回南陵縣。通過私人關(guān)系，楊德文找到縣公安局的相關(guān)領(lǐng)導打聽案情，“他們說我弟殺人了，已經(jīng)招供。” 楊德文來不及考慮更多，他著手聯(lián)系律師，準備應(yīng)訴。

2000年11月14日，安徽蕪湖中院一審認定：楊德武因妻子外出打工長期不歸，對岳母呂貴華心生厭嫌。當年7月12日，楊欲將其妻穿的一件舊連衣裙送給其姘婦許某某，次日發(fā)現(xiàn)連衣裙不見了，便懷疑是岳母藏了起來，遂遷怒于岳母。“晚飯后，楊德武萌生殺人歹念，乘岳母睡覺之機將其捂死，并偽造了盜竊殺人現(xiàn)場。”

判決書顯示，認定楊德武有作案時間的核心證據(jù)，是一份關(guān)于死者胃內(nèi)容物消化程度的法醫(yī)鑒定。該鑒定推斷，呂死亡時間為最后一次進餐2個小時之內(nèi)。而在這個時間段之外，楊德武均有不在場證據(jù)。

不過，這個核心證據(jù)卻存在明顯問題。楊德武的辯護律師指出，法院鑒定的判斷根據(jù)，僅僅是死者的胃內(nèi)容物，未切開12指腸進行鑒定，這并不準確；且該法醫(yī)鑒定只有1人署名，程序上也明顯不合法。

蕪湖中院在判決書中承認證據(jù)存在瑕疵，“辯護人提出的法醫(yī)鑒定只有1人署名，經(jīng)查雖屬實，但以此否定法醫(yī)鑒定的效力法律依據(jù)不足，實難以采納。”

蕪湖中院認為該案“證據(jù)尚屬充分”，判處楊德武死刑，緩期二年執(zhí)行。

楊德武不服提出上訴，稱自己沒有作案的動機和作案時間，有罪供述是因遭到刑訊逼供，并不是自己真實意愿表達。

2001年2月7日，安徽省高院對該作出二審裁定，駁回了楊德武的上訴，維持一審判決。奇怪的是，原審認定的——懷疑岳母藏匿連衣裙而遷怒殺人的動機“消失了”。裁定中的表述變?yōu)椋簵畹挛涠啻喂┱J其因厭煩岳母而將其殺死，證實其有殺人動機和作案時間。

15年后，安徽高院再審該案的判決書也證實，涉案的連衣裙并沒有提取到案，楊德武供述案發(fā)當天找一件灰色連衣裙給許某某，與證人許某某的證言相矛盾。二審裁定沒有認定一審判決中“因找不到一件連衣裙而殺人”的犯罪動機，也沒有認定楊德武的其他殺人動機，犯罪動機證據(jù)不足。